褚树荣（下称“褚”）：方梁兄，据我所知，你最初的职业是油漆匠。如果没有邓小平，我也是宁海乡下的一名油漆匠呢。由于时代所限，你并没有进入重点高校深造的经历，也未接受扎实而系统的专业教育。但是，你在中学政治教学界，闻名遐迩。为什么在专业上能达到如此高度？与年轻教师分享一下你的专业成长经验吧？
陈方梁（下称“陈”）：是啊，宁海是“五匠之乡”，学油漆匠，当时也算一条出路，没想到却做了一辈子“教书匠”。既然都是“匠”，说明也有共通之处，现在都讲匠心，“文不按古，匠心独妙”，说具体一点，匠心的核心是纯粹执著，传承创新，这是做好任何事的基点，做教师也一样。有一种现象值得思考。宁海不多的几个特级教师中，就最初的学历来说，一个是高中毕业的，一个是高一肄业的，我是二年制专科的。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我认为忧患意识是其中的要素之一。正因为起点低，所以主观上会更努力，会更主动地从工作态度、求知欲望、钻研精神等方面去弥补，而这也恰恰是教师专业成长的内在动力。另一方面则是不懈的坚持，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我始终带着研究的目光去教学，不断在自我否定中提升、成长，这也许就是早年学油漆匠培养的一种匠心精神吧。
褚：从“油漆匠”到“教书匠”，讲究的都是“工匠精神”。我读过你的《高中政治教学的个性化追求》，里边就灌注这这种“工匠精神”。我觉得这种精神是有普适性的，不但对政治学科老师，就是对其他学科的老师也很有启发。你能结合这本书，具体谈谈吗？
陈：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高中政治教学的个性化追求》一书，“个性化追求”大概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吧。
首先是对职业的热爱。我对政治教师这个职业始终抱着一种敬畏感，因为这是一门集政治理论、社会认知和公民教育于一体的综合课程，兼具学科教学和德育的双重功能，以培养公民的政治核心素养和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为根本任务。课程的特殊性决定了学科价值的指向性，也就是说，这是一门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看待人生的课程，是一门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如何进行价值选择的课程，是一门面向未来、培养什么人的课程。这样的一门课，对教师来说，我们所承担的不仅是一种职责，也是一种使命；从这门课中，我们体会到了为什么把教师称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其次是对学科的信心。第一，不管现状如何艰难，我始终坚信思想政治课是符合时代需要、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课程，也是所有学科中最贴近社会、最生活化、对学生成长最有用的课程之一。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中，首先是学会做人，如何客观地看待世界，如何正确地看待自己，如何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如何实现自身的价值等，然后才能谈及其它。而这正是思想政治课力求解答的。第二，我始终坚信政治教师是大有可为的。“灵魂工程”难度大?我们的职责就是教书育人，正因为难才富有挑战性，才能激发教师的智慧，才能展示教学的魅力，彰显政治教师的职业价值。
有了以上两点，你就有了底气，有了精神，才有可能一辈子无怨无悔地去追求。在追求的过程中，你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精神，要有不断否定自我的勇气，尤其是要有独立的思想，自主的探索，努力对习以为常的内容作出不一样的解读，对常规的教学方式进行创新性地运用，对同一事物的看法提出自己的角度和观点，用个性化的思考和追求，来促进自身的专业成长。我相信，只要心儿长出翅膀，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褚：“只要心儿长出翅膀，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很形象！首先要有心儿，才能有敬业的态度。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从“穿草鞋”到“穿皮鞋”，已经很感恩改革开放这个时代，所以对职业特别敬重。你选择了政治思想教育，在我们国家，思想政治学科最为意识形态化，我到现在都跟它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现在的学生，不同过去我们那个时候单纯，社会化程度高，主观性特别强，他们对于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会不会有一种本能的排拒呢？如何激发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如何促进学生对这门学科的真切的认同呢？
陈：教政治也可以说是一个意外，当时学科概念比较模糊，只想着“草鞋”变成“皮鞋”就行。刚开始时也一头雾水，但像你所说的，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一是很珍惜，二是有股劲，深入之后才认识到这个学科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思想政治学科是学校德育的主导渠道，育人功能体现得最为直接，所以看起来最为意识形态化；但另一方面，它又是最贴近社会现实的，学生其实是非常关注的。学生学习是否有积极性，关键在于教学能否直面现实生活，直面学生的思想实际，真正切入学生的内在需求。学生只有感受到这门课有助于他们客观认知社会，辩证思考人生，才会对这门课有真切的认同感。
在这方面，我们曾经做过《高中政治“症结”课例的点子化突破》的课题，把课程中理论最为意识形态化、观点与现实有落差、或学生思想上有困惑的称之为“症结课例”。这些课例往往是学科知识中的重难点，理论联系实际的结合点，而且是学生思想认识上的心结所在，关系到整个学科功能的发挥和学生基本信念的树立，我们筛选后进行重点突破。突破的方式和策略有三个方面：
1.信字为先。信就是信服，让学生认同你的观点，自觉接受相关理论。德育是一个知情意行的内化过程，是以信为前提的。信字为先，一是要切入学生的求真心理，做到以理服人。教学有它的目标要求，但学生的思想是自由的，不会迷信权威和个别事例。学生只认理，教学的主要功能也是晓之以理，只有把道理讲清讲透，学生才会心悦诚服，自觉认同。因此我们要力争在理论上有所突破，敢于直面价值冲突，精心设计教学思路，做到言之有理、言之成理、理直气壮。二是要切入学生的求实心理，做到以事实服人。我们常说事实胜于雄辩，用事实说话往往比理论更直观、更具说服力。因此教学中我们要力求客观，坚持实事求是，通过摆事实来讲道理，来取信于学生。
2.活是关键。活就是活化教学内容和手段。针对症结课例的“症结”所在，通过想办法、出点子，采取针对性的教学措施，做到对症下药。一是把理论讲话。把理论讲活就要敢于让学生质疑，质疑是求真的开始，在质疑中才有观点的冲突，理论的鲜活，质疑中得到的才会坚信不疑。二是把情感激活。教学中要注重选取那些鲜活感人的典型事例和人物，通过运用现代教学技术或生动感人的语言创设教学情景，以真性情与学生一起感受，激发学生的内在情感，达到教与学的共鸣。
3.生为根本。就是一切都是为了学生，尊重学生。不仅把学生看成是教育的对象，也是教学上的平等对话者，尊重学生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在“疑义相与析”的观点碰撞中激荡出思维的火花。以生为本需要坚持以下几点：（1）话题应当是开放的。多用话题，因为相对于单一的师问生答，话题能用某个事例或材料呈现，可以多角度解读，引出开放性的观点。（2）意外是正常的。不是避免意外，而是把意外当成生成和突破的契机，通过利用意外来解决困惑，“意外”是很可贵的教学资源。（3）进程是随时调整的。不要担心完不成教学任务，深同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利用特教带徒平台，课题取得了一定的实施成果，被评为宁波市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课题成果《高中思想政治“症结”课例的解读与研制》最后也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褚：老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高中思想政治“症结”课例的解读与研制》一书，就是这样的钥匙。但是，教学是最具有创造性的工作，教师最可贵的是有自己的思想。作为一个政治学科的教师，您觉得教材内容和教师思考有矛盾吗？作为一个有自由思想和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您是如何在政治学科教学中，处理规定内容和独立思想之间的矛盾的？这方面您有过纠结吗？
陈：矛盾和纠结肯定是存在的，不止是具体内容还有学生认同，但这并不限制教师的独立思考，因为学科的基本理论和观点是科学的，是经得起推敲的，某种角度讲，只是使教学更具挑战性。这方面我有三点体会：
贴近生活，解放教材。新课程改革提出了教材即范例的理念，为我们取舍内容提供了依据，政治课程与社会联系密切，而社会是随时在变动的，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不断调整，学生的生活和认知也在变化，作为一门以培养现代公民为目标的德育课程，也需要在时代的变化中不断更新。再说教学本身就是一次再创造的过程，每个环节都包含着教师的个性解读，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最基本的，即课程标准和课程目标，再根据学生的社会认知和思想实际进行取舍，不为教材所局限，才能更好地发挥课程的本体功能。
贴近学生、解放课堂。一是以环节的整体把握来解放课堂，即把教学的所有环节看成一个整体，把传统课堂包揽的内容和任务分解到各个环节，发挥环节在教学中的应有功能，让课堂变得更有空间和张力，更有自主性。二是以解放课堂来创新教学，就是课堂主要围绕重点和症结问题、结合学生的生活和思想实际来突破，目标上注重情感态度价值观培育，内容上注重与生活相联系，教学过程中注重生成。教师自身有想法的，可以和学生一起质疑，不一定要解决问题，智慧碰撞出的火花和思维着的精神才是地球上最美的花朵。
贴近真理、解放思想。思想政治课是一门以培养现代公民为目标的课程，公民的独立人格和主体意识需要在追求真理中孕育，因此，教学不能停留在理论上的自圆其说。教师首先要有批判精神，有自己的独创性思想，对规定性的内容进行客观解读，以“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的态度来求真求是；同时，要以民主、平等的态度，尊重学生的观点和评判，在质疑求异中寻求事物的本质。
褚：我有一种偏见，在所有学科教师当中，政治学科的教师也许是灵魂最纠结的一群。因为教师的创造性多数表现在教学的艺术上，而很多教学内容是有不能触碰的底线的。譬如政治学科和社会现实的关系，政治可能是跟现实联结最紧密最及时的学科了，你是如何看待教科书和现实之间的落差的？有时候一周的教育效果被周末一天消解掉了，当学生感觉到书上所言、课堂所教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时候，作为一个政治教师，怎么办？
陈：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话题。人们常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譬如教材谈基层民主建设的意义，现实中却常有贿选事件发生；书上讲劳动者劳动的权利，政府的努力，而现实中就业是如此困难；教材中讲党的先进性，而现实中干部腐败屡见不鲜等等，因此，如何面对书上和现实的落差是政治教师必须思考的，因为它关系到学生对学科的信任度，也是当前政治教学有效性不足的重要原因。学生总是眼见为实的，不管你课堂上如何头头是道，只要学生认为现实并非如此，效果就很难达到。
我的做法主要是：
一是怎么样。直面现实不回避，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客观地看待各种现实。学生受年龄、经历、阅历的制约，看问题容易以偏概全，尤其是生活中的现实，往往推而广之，偏激代替理性。因此首先是做到是怎样就怎样，还其本来面目，不夸大也不回避，客观、理性看待事物。
二是怎么看。看问题的立场、角度、方法至关重要，立场、角度不一样，对一件事的看法就不一样，有时甚至可能得出相反的结论。要学会用联系的、发展的、辩证的观点看问题，如用发展的观点看，贿选现象只是反映了基层民主制度推进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需要在发展中完善，而不是因噎废食，否定制度本身和它的积极意义；再如党性质的先进性和出现的某些党员干部腐败应当用辩证的观点分析，劳动者的权利、政府重视就业和就业难其实是相互联系的。学生碰得头破血流不一定是坏事，就此否定一切还是正确认知、走向成熟才是关键。
三是怎么办。作为政治教师，我们不是培养书呆子，而是如何在现实中学会认知、学会生存，提高学生参与社会生活的能力。所以教学的重点不是现实怎么样而是怎么办。学生一般喜欢质疑，不重视建设，而建设性的探索才是更有必要的。对教科书和现实的落差，课堂上教师可以和学生一起质疑，但要把重点放在怎么办上，努力探索应对和解决的方法，学生才会更加客观地去看待事物，引发更深层的思考，无论问题能否解决，对学生能力都是一种锻炼。我把这种正视现实、重在建设的教学称之为“以退为进教学法”。
至于政治教师的发挥空间，确实需要与党的基本理论和大政方针保持一致，就是现在所说的政治认同。这是学科的特殊性决定的，也是政治教师的立场问题，因此在教学方法上也就有了“坚持灌输”一说。但我们认为就基本理论来说，是经得起检验的，派生出来的可以取舍，现实中的种种问题尽可以探讨、甚至批判，所以教学不会仅仅止于“艺术”。
褚：我是隙中望月，雾里看花，你这么一说，澄清了我对政治学科的误解。现在让我们“回头看”，你从“文革”结束后即参加教学工作，目睹和亲历了中国社会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纷纭变幻。政治学科也是这样，作为一个见证人和建设者，请你回顾一下思想政治这门学科与教学的变化过程，并对这个过程做些评价。
陈：政治是经济的反映，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政治学科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一个不断调整与变化的过程，如1982年颁发的《中学政治课教学大纲（试行）》、1985年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改革学校思想品德和政治理论课程教学的通知》到1992年《全日制中学思想政治课教学大纲（试行）》重新修改制订，以及1996年《普通高中思想政治课程标准》的颁发，在课程设置、教材编写、内容取舍和教学要求上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随着新课程改革的推进，教学理念的创新，无论内容和形式都有了新的突破。
1996年以前的课程，主要是把政治课作为一门学科知识来看待，比较注重理论的系统性和严密性，以及教材的权威性和可教性，内容纯粹、逻辑性强，但与社会现实和学生生活的联系没有现教材密切，教学也以解读理论为主，教师教法相对传统，学生的主体性难以发挥。
1996年新的课程标准制订后，尤其是新课改的实施推进，有了革命性的变化。体现在课程目标上，强调知识、能力、情感态度价值观的统一；在课程设置上，增加了《文化生活》必修课程和《公民道德和伦理常识》《生活中的法律常识》等国家选修课程；在内容编排上，主张用富有意义的案例来呈现问题，提供问题发生的情景和分析问题的思路，以帮助学生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活化知识；在教学上，强化学生的主体地位，注重过程的互动生成。
2019年的部编新版教材继续在结构、内容上进一步深化，围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一时代特征和深刻变革，“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增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在课程的性质和目标上，突出了落实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和学科核心素养的培育，增强学生的政治认同、科学精神、法治意识和公共参与能力。因此，总体来说，政治学科教学也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走向进步。
褚：很难得的是，1996年新的课程标准推开后，公民道德和伦理常识编入了政治教材。有人认为，现代公民素养应作为思想政治课程重要内容，也有人认为应该让中学生客观地接触人类共同的文明成果，譬如常常被误解的“普世价值”，有限度的宗教思想也需了解。你认为思想政治课程内容该不该吐故纳新？在传承中有所创新？
陈：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教育的进步，培养现代公民素养是建立法治国家的基础。现代公民素养包括很多方面，高中思想政治课以培养学生思想政治素质为重点，课程标准明确指出：“从培养目标看，这是一门培养公民思想政治素质的课程”。
培养公民思想政治素质首先是培养现代公民意识。作为一个法律概念，公民是具有一国国籍的人。公民是国家以国籍为依据通过法律形式进行的认定，是法律上与国家构成权利义务关系的人。它强调作为一个公民，必须依法享有权利和履行义务，自觉树立法制观念，做到依法办事。作为道德要求，它又围绕公民的权利与义务关系，反映公民对待个人与国家、与社会、与他人之间的道德观念、价值取向、行为规范等，强调的是人在社会生活中的责任意识、公德意识、民主意识等基本道德意识，是作为一个独立主体如何正确处理国家与个人的关系。
其次是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普世价值”也是一种价值观，泛指那些不分领域，超越宗教、国家、民族，出于人类的良知与理性之价值观念。普世价值不是绝对的，需要辩证看待。天赋人权，公平、正义、自由侧重于国家层面的追求，与宪政、法理相关，但在具体内容上受国情、国体的制约，会有不同的解读，这是公民教育应有的内容。人性良知侧重于道德层面，是社会良性运转的内在需求，也是公民素养教育的应有之义。有人在公民教育中提出培养积极公民，是很有道理的，主动参与社会生活，主动关注国计民生，以人性的悲悯情怀给他人以帮助，让温暖代替冷漠，“老人倒下无人扶”的现象就会少很多。
宗教是一种信仰，人是要有信仰的，学生是否信仰宗教属于个人自由，而且我对宗教的积极意义也很认可，也经常将宗教的教化功能与政治课教学相比较，但就世界观来说，毕竟是颠倒的、虚幻的，我们要追求的信仰应当是科学与真理。
思想政治课的内容一直在变化，公民教育渗透在课程的所有方面，法律、文化、伦理都列入了国家必修和选修课程，宗教在课标和教材中也有专门的章节，推陈出新和与时俱进是思想政治教育一直在追求的。我们相信，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以及面向世界的主动融入，中国特色的公民教育会有它的地位和价值。
褚：2017年开始，国务院下面成立教材委，教育部下面成立教材局，从2018年开始，思政作为三科部编教材之一，全国只用一本部编教材。也就是说，“一纲多本”这种局面将被率先被打破。作为对课程、教材、教法深有研究的专家，请你说说在课程建设、教材编写上，有哪些改进的建议？
陈：谈不上深有研究，只是从教多年有些感受。
就课程建设来说，既然以培育公民的政治素养为目标，就应该加强公民的权利义务教育，遵纪守法教育，道德信仰教育，以前讲“四有”公民是有道理的。目前《公民道德和伦理常识》《生活中的法律常识》课程是作为选修课程，应当加强，因为这是作为公民最基本的素养；而四门必修课程除哲学外，可以合并。哲学是通过对世界、对人生的终极追问来强化三观教育，政治、经济、文化本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国策解读，可作为公民常识课了解即可，不必讲很多政策性和未定论的东西，目前学生的思想困惑主要也在此。之外，学生思想政治素质的养成是一个长期而递进的过程，要注意与小学思品、初中社会课程的衔接，而不是重复。
教材建设不大好说，政治问题都是大问题，理论敏感权威性强，教材编写是很不容易的，也正因为此，尽管新课程改革很多年，版本还是唯一的人教社版，也就是说，鉴于思想政治课的特殊性，“一纲多本”本来就没有出现过。新教材在编写结构和形式上有了很大突破，栏目多样可读性强，总体来说是不错的，要说不足主要在于放的东西过多，零碎繁杂，内容也都是点到即止，缺乏理论的系统性，教师处理有难度。
某种角度讲，教材永远是遗憾的“范例”，处理教材、创新教材才是最关键的，也是最考验教师功力的，期待2018年后的教材更开放一些，留给教师更多的空间；再从某种角度讲，学生思想政治素质的培育，主要是通过学生自身的体验、感悟、内化而成，教师也只是外因，因此，如何教学也是发挥教材作用的又一个课题。教学上始终要切入学生的内在需求，充分发挥学生的主动性。育人为本始终要坚持以人为本，把课堂还给学生，让学生真正成为主角。我把这种教学称为“下一个路口等你”。
褚：思想政治学科的老师是否特别需要人文情怀和介入现实的意识？作为一个思想政治学科的老师，我关注到你出版了系列人文类的著述，如《好大一棵树》《在路上》等散文、随笔文集。我是特别佩服你作为政治名师，居然还有自己的“文人情调”，居然还能“文心雕龙”，一般语文老师也做不到啊！请你谈谈这方面的体会。
陈：这是一定的，政治也是基于人性良知，也需要人文情怀，鲁迅不仅是文学家，也是思想家。我曾有过一个设问，假如鲁迅来教政治课会怎样？剖析一定入木三分，课堂将充满忧患关切。这说明，文学和政治，思想上是相通的，只是角度不一样，换一种角度来思考，也许会更深入。政治教师有一定的人文素养，对教学中角度的设计，内容的解读，语言的表述以及论文写作的确有所裨益，尤其是时时透显出来的那种人文气质、忧患情怀无时不在感染学生。因此做教师不能局限于本学科的教学研究，要跳出来，学得博一些、杂一些，让自己的视野开阔一些，这对自己的发展将很有好处。
我在当民办教师时曾教过5年初中语文，写散文、随笔是出于爱好，也一直没放弃。内容大多是家乡和童年的记忆，有人、有事，一种艰难中的朴实和温馨。我认为，家乡和童年构成了人生的底色，不管你以后如何涂抹，等到繁华褪尽，留下的就是人性最本质的东西。这种本质，决定了一个人的处世良知和处事方式。教育的实质是人性和人格的影响和传递，教师的一言一行无不对学生的成长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一份人文情怀，一份生活态度，也许比所有的教育都来得重要。
褚：中国知识分子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彼此轩邈，谁也看不起谁。“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样的结论，用现在的话就是大数据统计的结果。在宁波市特级教师带徒工作中，你们团队如早先的祝国强，现在的金依萍、吴志贵、邵迎春等人，都是声望卓著的。你们的团队在解决教学疑难、教师培养方面有着很好的合作成果，请您谈谈这方面的感触。
陈：担任过一些合作团队的指导老师，不管时间长短，我都始终坚持这样的理念，即带着研究的目光去教学，带着悦纳的心胸去合作。这里的研究主要不是写论文、搞课题，而是强化一种研究意识，形成一种思考习惯。这种研究意识和习惯体现在教学中就是自找麻烦、迎难而上；而对教师成长来说，就是在不断自我否定中走向提高。当然，要使团队能有效合作，也需要有一个抓手，让大家劲往一处使。
合作，就要看到对方的长处，发挥大家的优势。如宁波市特教带徒活动，除了计划安排、如期活动外，在每届团队组成时，我们都会设计一个项目，通过项目来进行合作，共同研究、共享成果。在第八届团队中，我们把教材里大家认为最难教的（主要是说服力不强、学生思想上不容易认同）的课例筛选出来，称之为“症结课例”，进行针对性突破，出版了《高中思想政治“症结”课例的解读与研制》一书，课题《高中政治“症结”课例的点子化突破》也获得了市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在第九届团队中，我们考虑宁波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发源地，应当把港通天下的码头文明展示出来，于是编了《宁波码头文明》一书（校本教材），已成稿，准备出版。教师发展方面也很喜人，第八届的郭绍仪评上了宁波市名教师，第九届的金银姬在优质课教学竞赛中获得了省一等奖，全国一等奖。
褚：你出生在五十年代末，照理说跟我们也有“代沟”的，再说已经退休多年。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您的思想和情怀随退休而老去。相反，我不时地看到您写作，您玩石…如果给你自由和充分的时间，你目前最感兴趣（或者说最想做的）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
陈：生活总是充满矛盾，以前忙忙碌碌，期盼着能留点时间给自己；现在因身体原因有了充分的时间，又若有所失。我的爱好不多，也就喝喝茶、捡捡石头，当作是锻炼身体。目前最感兴趣的是回到学校后去校史室做点事，整整资料，找找旧物。要说原因，一是因为年纪大了，临近退休，讲台站不了，这是比较合适的；二是在一个学校教一辈子书，还是有感情的，宁海中学又是一个具有光荣革命传统和悠久办学历史的学校，需要做一些文化传承的事。早几年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也算是发挥余热吧。现在完全做个“散放进士”，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当然，如果还有时间，我也想为家乡做点事情。以前做了一些，侧重于宣传，也比较零碎，以后想在实物、资料搜集，文化内涵的挖掘上多下功夫，譬如在“东岙馏”、东岙村立档调查方面出一些书。根在那里，怎么做都应该。
褚：你对自己的人生有过规划吗？做过办公室主任、教科室主任、学校副书记，但是对于教育贡献最大的还是做一个卓越的教师，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教书匠”，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教师成长有何启示？
陈：现在教师都要制订五年、十年的个人发展规划，这很好，有了目标就有了方向。我们那时没有这么明确，只是自己想想，做些什么、怎么去做，比较朴素。刚做教师时，就是一个念头，把书教好!因为那时一个农家子弟，能当上教师很不容易，应该好好珍惜。后来做班主任、教研组长和一些行政工作也是这样，认为既然做了，就要努力把它做好。
要做好一件事，责任心很重要，但还要动脑筋，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做班主任时，注重发挥班干部的核心作用以及班级工作的人人参与，鼓励学生自主管理班级，班级获县、市先进班集体，自己评上了省优秀班主任；做教研组长时，在如何发挥政治教师在学校德育工作中的优势作用方面进行探索，教研组被评为“浙江省德育工作先进教研组”；后来兼做行政工作，带头研究课题、参与学校课程改革的顶层设计，也得了不少奖。
对于担任行政和学科教学，我认为是兼职和本职工作的区分，这很明确，做教师当然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上。不过，让我最苦恼的也是学科教学，一直在努力，效果总是不理想。近几年，我主要也是在这方面进行思考，相继立项了《陈方梁点子化教学的实践探索》《高中政治“症结”课例的点子化教学》等课题，出版了《中学政治教学创新》《高中政治“症结”课例的解读与研制》《高中政治教学的个性化追求》等书籍，但离真正的突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人生要有规划，让自己知道做什么，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做，在实践中体现价值、完善自我。
褚：教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有教育者的角色要求。教书，是一种特殊的职业。在教书、育人兼顾方面，你对年轻的教师有何建言？
陈：“教书育人”是教师职业的基本界定，也是作为教育者的使命所在，对此有二点认识：
1.“教书育人”应坚持育人为本。教育的目的是培养人，教书是育人的手段，育人是教书的目的，这一点必须明确。我们要知道，手段是多种多样的，如管理育人，服务育人，环境育人等，教书只是其中之一；而目的是唯一的，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育人，育人高于一切。把两者等同或割裂，就是混淆了教育的目的和手段。当然，学校教育主要是通过教书来育人，通过知识的传授、方法与技能的掌握，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培育，使学生成为社会的合格公民，但这并不意味着教书就是育人，或者可以代替育人。教育有它自身的特点与规律，教书能够育人，但也可能摧残人。因此，我们的教学不能停留在为理论而理论，或为成绩而成绩，要始终着眼于学生素质的提高，做到以育人为目标。
2.“育人为本”应重在以人为本。两者是有区别的。首先，从培养什么人的角度看，育人为本主要依据社会的需求来提出，目标是培养符合社会需求的合格人才；以人为本则主要从人的本质出发，从提升人的潜能来考量，更注重人自身的发展和完善。从如何培养人的角度看，育人为本强调一切方法和手段，包括一些强制手段，注重目标的整体达成；以人为本则更关注顺应人的禀赋，注重人的差异，强调方法手段的顺势而为，让学生有尊严地学习。特别是后一点，在教育教学的方法和手段不断走向极端化的今天，尤其要强调教育中的以人为本。
认识到这一些，对于教师尤其是年轻教师来说，一是要在“育”字上回归课程本质。年轻教师要学的东西多、教学任务重，如果对教书育人的关系没有一定的认识，等同或者割裂开来，往往就会因教书忙而忽视育人，甚至只教书不育人；同时，也只有认识到教书只是育人的一种手段，是为育人服务的，你才会拥有一种自觉，才会致力于思考如何通过教书来育人，为育人来制定教学目标，改进教学方式，渗透育人要素，从而达到两者兼顾或有机统一。二是要在“人”字上关注学生自主发展。在一些教师的传统理念中，往往把学生纯粹视为被教育的对象，认为学生总是存在问题的，因此在育人的方式和手段上，总是强加自己的意志，甚至为了所谓育人而不择手段。没有认识到学生作为人的客观存在，他们具有自身的尊严和人格，教育的使命就是具有维护“人”的独立性，完善他们的人格。因此，教学要从学生的个性需求出发，以开放、民主的态度，激发学生的自主性，尊重学生的价值选择，从而达到养成教育的目的。
褚：我有一个偏见，做教师的人，很容易有一张“教师脸”，操一口“教师腔”。“为人师表”的架子下，很容易丧失生活情趣、丰富灵魂的。再说职业倦怠是很多教师有的心理现象，教育“内卷”又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一个老师，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滋味，有情趣，能否结合你的业余爱好，谈点体会？
陈：一是在工作中寻找兴趣。教师一做几十年，每天的事情都差不多，时间长了就麻木了，职业倦怠难免。但我认为“熟悉的地方也有风景”，只是需要你去发现。一门学科，涉及的东西太多，只要深研下去，每天都可以有新东西、新惊喜。我就做过一个尝试，叫做一个人的“同课异构”。就是利用政治教师任教班级多，同样的课在不同班级采取不同的教法，然后比较总结，这种感觉可以说其乐无穷，关键在于你想不想做，会不会做。
二是处理好工作与生活的关系。总的来说，工作是为了生活，工作最忙碌辛苦，也不能把生活赔进去。我写过一篇“老师，请留时间给自己的”文章，认为不会生活的人也很难把工作做好，因为工作是一辈子的，需要休养生息才能永葆活力；我们还需要时间去爱子女，爱子女才能爱学生。
三是要有点爱好。爱好多种多样，要自己打心底喜欢，乐在其中的，这样才能调节身心，愉悦心情。我的爱好之一是捡石头，看看山水，走走溪滩。初衷是为了锻炼身体，之后就迷上了，又开始买石头，赏石头，再到写石头。“奇石无言最可人”，其中滋味真可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四是努力追求职业的尊严与快乐。职业倦怠可以通过生活中的爱好调节，但更主要的还是要在职业本身中去寻求改变。在理科高考取消政治，学生不重视、教师被边缘化时，我也很苦恼，写过一篇《你做政治教师是谁的错？》进行反思，认识到快乐不是别人给予的，要靠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的价值不可替代。才有教师职业的尊严与快乐！
